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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高度问题 黑幕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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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高度问题 黑幕重重 (第3/3页)

腐败之路,镜州目前的情况正警示着这一点。

    这时,出租车正驶过五彩缤纷的太阳广场,车速明显放慢了许多。

    夜色掩映下的太阳广场美不胜收,地坪灯全打开了,主题雕塑通体发亮,无数双手托起的不锈钢球状物像轮巨大的人造月亮,照得草坪上如同白昼。音乐喷泉在多彩灯光的变幻中发出一阵阵优美动人的旋律,好像是贝多芬的什么作品,听起来很熟悉,刘重天却一时记不起了。

    出租车司机介绍说:“同志,你看,这就是我们镜州有名的太阳广场,是我们齐书记主持建的!”略一停顿,又诚恳地说明了一下,“我看你晚上出来,不像有什么急事,就带着你绕了点路,请你顺便看看我们城市的夜景,回头少收你点钱就是了,不会宰你的。齐书记早就说了,我们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义务向来镜州旅游出差的中外贵宾介绍、宣传我们的城市!虽说齐书记现在被人家陷害了,被抓起来了,齐书记的指示我们照样执行……”

    刘重天当时没说什么,到了港机厂宿舍,在周善本家门口下了车,才似乎无意地说了句:“小伙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们齐书记既没被谁陷害,也没离开自己的岗位,他仍然是你们的市委书记,有些没根据的话就不要传了。”说罢,推开了周善本家的院门。

    周末之夜,被定为宽管对象的在押服刑犯祁宇宙照例舒服地趴在省第三监狱二大队办公室的值班床上,接受大队长吴欢给他提供的按摩服务。按摩者是因猥亵诱奸妇女被判了十五年刑的省城中医院院长,有名的理疗专家。院长同志被捕前已经基本上不给一般百姓服务了,除了一些持红卡的厅局级以上特约干部,连专家门诊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判刑入狱之后,身份才一下子降下来了,不但常给狱中干部服务,还得在每个周末为祁宇宙这个特殊犯人服务。

    院长同志成了犯人,不叫同志了,叫“同改”,业务上却更加精益求精了,不断进行理疗实践之余,还在狱中著书立说,阐解中国传统医学的玄妙高深,被狱方作为积极改造的好典型宣传过,省司法局的《新生报》上登过一大版,是祁宇宙从狱中打电话给编辑部一个朋友安排的。宣传文章见报,监狱领导很高兴,院长“同改”就被减了一年刑。因此,院长“同改”对祁宇宙不敢怠慢,服务得比谁都周到。

    省第三监狱的宽管犯人几乎没人不知道祁宇宙。祁宇宙做过前镜州市长、现任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天的秘书,神通广大,前些年闹翻案,说是受了齐全盛的打击报复,后来又想方设法搞保外就医,几乎要搞成了,偏被齐全盛手下的人知道了,齐全盛一个电话打到省司法局,自由的大门在最后一刻关闭了。那时候,老领导刘重天还在冶金厅当厅长,从镜州到省里,四处都是齐全盛班子的人马,他也就死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开始认罪服法,老实改造,争取立功表现。祁宇宙立功的办法是利用过去的社会关系,替监狱和监狱的领导办事,关到哪个监狱都是特权人物,进来七年换了四个监狱,省三监是他的最后一站。上次按摩时,祁宇宙和院长“同改”说了:因为不断立功,三次减了五年刑期,还余最后三年刑期,原则上是不准备再换地方了。

    院长同改汗流浃背为祁宇宙按摩时,大队长吴欢就在一边站着,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拿着几张长短规格不一的纸条,在等待祁宇宙于按摩结束之后继续立功,神情颇有些不耐烦。

    祁宇宙装看不见,在一派舒适之中哼哼叽叽对院长“同改”说:“……院长,过几年出狱,你开个私营医院吧!我找朋友帮你投资,外面医疗改革开始了,像你这种专家,那可是有大钱赚啊!”

    院长“同改”偷看了大队长吴欢一眼,见吴欢脸上没有几多乐观,也就不敢答话,蚊子嗡嗡似的“嗯”了两声,抹了抹头上的汗,开始给祁宇宙敲背,敲得轻重有序,宛如艺术表演。

    祁宇宙却继续说:“……我出去后肯定要搞公司的,你也可以拉支队伍挂靠到我下面,培养一批像你这样的专家,在全省搞连锁理疗点,在各县市、各社区……”

    大队长吴欢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打断了祁宇宙的话:“哎,哎,我说祁宇宙,你那发财的好梦是不是先别做了?啊?你可还有三年多刑期,一千多天呢!”

    祁宇宙满不在乎,口气大得惊人:“吴大队长,咱这么说吧:这三年得看我想不想住,我要不想住,谅你们也留不住我!你们也知道刘重天当了省纪委常务书记,马上要接李士岩的班当省纪委书记,进省委常委班子,我的老领导发个话下来,你们他妈的敢不放人?你以为还是当年啊?齐全盛和他的势力要垮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叫好人有好报!”

    他越说越放肆,“当年我给刘重天市长当秘书时,替他担了多少事啊?说出来吓死你们!你以为那五万股蓝天股票全是送给我的呀?其中四万股是送给人家重天市长的,我替重天市长担着罢了……”

    吴欢立时白了脸,一把揪起祁宇宙,手都抖了起来:“祁宇宙,你……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啊!”手向院长一指,“你快给我回号子去吧,今天就到这里了,听到什么不准乱说!”

    院长同改也吓坏了,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连忙答应着退出了办公室。

    祁宇宙不干了,冲着院长的背影叫:“哎,院长,你怎么走了?这还不够一个钟头嘛!”

    吴欢把门一关,苦起了脸:“祁宇宙,你小爹行行好,别给我这么胡说八道好不好?你刚才的话传出去是什么后果?你知道不知道?得罪了刘重天书记,咱……咱们都完了!”

    祁宇宙笑了起来:“吴大队长,看把你吓的!七年大牢我姓祁的都坐下来了,会这种时候去给我老领导添乱啊?我这人不义气,能有这么多朋友?能给刘重天当五年秘书?刘重天在平湖当市长第二年,我就跟他当秘书了,后来又和他一起去了镜州!哦,回头让我给老领导打个电话,叙叙友情!”看了看吴大队长手上的条子,“说吧,说吧,又要我办什么事了。”

    吴欢仍心有余悸:“祁宇宙,既然这样,你才更要维护老领导的声誉嘛,这种话你可别再在别人面前说了,我也当没听见,你以后要说在我面前说过这种话,我是不认账的。”说着,把手上的几张条子递给了祁宇宙,一一交代,“一共五件事:这第一件事呢,是赵政委的私事,他小姨子企业效益不好,想动一动……”

    祁宇宙嘴一咧:“是想天上动,还是地上动?”

    吴欢真火了:“祁宇宙,在这种地方,你还敢开玩笑?”

    祁宇宙很认真:“谁和你开玩笑了?平湖地方航空公司汤总他们正在招空姐,知道不知道?你说清楚了:赵政委的小姨子多大了?”

    吴欢说:“三十八岁吧,条子上写着呢。”

    祁宇宙自说自话:“当空姐是不行了,别天上动了,地下动吧,安排个地面服务!”

    吴欢乐了:“好,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就向赵政委汇报,——这第二件事呢,是我的事,怎么说呢?”矜持了片刻,“副监狱长老李要退了,我觉得我这次有点戏,人选就出在我和一大队大队长两人之间。向上报时,那位在前,我在后,赵政委在会上没顶住,就造成了点小被动。你不是在省司法局有朋友吗?就是管干部的王局长,你们平湖市司法局调去的?”

    祁宇宙咂起了嘴:“吴大队长,这……这可不大好办啊?王局长和我关系是不错,我们一起在平湖市**机关呆过好几年,可……可我要找王局长帮了你,一大队那位还不整我?”

    吴欢手一挥:“他敢!你又不在他一大队,再说,上面还有赵政委和监狱长呢!”

    祁宇宙叹了口气:“那好,那好,办成办不成,你可都得给我保密。”

    吴欢胸脯一拍:“放心,咱们谁跟谁?”又说了下去,“这第三件事呢……”

    祁宇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今天就办这两件事,那三件下个周末再说吧!”

    吴欢想了想:“也行,那两件也是公事,下个周末还是我值班,咱再说吧。”

    于是,祁宇宙开始在吴欢大队长的监视下一一打电话。

    当场办成了一件,平湖地方航空公司的汤总挺爽快,说是用谁都是用,就叫政委的那位小姨子来报到吧。

    偏偏吴欢自己的事没办成。不是省司法局的王局长不给办,而是没找到王局长。家里没有,手机没开。王局长的老婆说,王局长陪客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欢挺沮丧,却也不好表露出来,不断地给祁宇宙上烟,要祁宇宙别急。

    祁宇宙说:“我急什么?又不是我的事,——要不我先回号子,过一个小时再打电话?”

    吴欢不让祁宇宙走,从柜子里掏出两瓶可乐:“来,来,喝口水,咱就在这里聊着天等,——哎,你不是还要给你老领导刘重天叙叙友情么?你快说号码,我给你拨!”

    祁宇宙却报不出刘重天的电话号码:“这也得问王局长,得等王局长回来才能知道。”

    于是,一个执法的监狱干警和一个在押的服刑犯人,在平湖市郊外一座高墙电网构成的监狱里兄弟般地喝着可乐,天上地下海吹起来,创造了中国境内一个罕见的“人权”奇迹……周善本没想到刘重天当真会坐着出租车找到自己家里。

    刘重天也没想到,周善本家里竟和七年前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周善本拉着刘重天的手说:“……老同学,别这么官僚,变化还是有的,我不和你说了么?我父亲去世后,他的那两间房子全打通了,屋里宽敞多了,来,来,过来看看!”

    两套旧平房是打通了,却没进行过任何装修,家具也全是旧的。周善本老父亲房里留下的家具就更旧了,有些箱子柜子一看就是解放前的,可能是土改时分的浮财,式样陈旧,暗淡无光。然而,四间屋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摆着许多花,倒也不显得过分寒酸。

    刘重天在沙发上坐下了,喝着茶,感叹道:“善本啊,你这个同志很勇敢啊!”

    周善本有些摸不着头脑:“勇敢?这从哪儿说起?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事!”

    刘重天指点着房内的陈设:“看看,看看,像什么样子啊?太脱离领导了嘛!就不怕那些市级、副市级们骂你?还真要把这个廉政模范做一辈子啊?”

    周善本明白了:“噢,你说这呀?什么廉政模范?那是你调走后老齐他们拿我开玩笑!那次开书记市长办公会,说是省廉政办要我们镜州选一个廉政模范,老齐说,还选什么?往我一指,喏,就是周市长了,谁也比不了他!大家笑着拍了一阵巴掌,就给我树了块贞节牌坊!”

    刘重天玩味地看着周善本:“老同学,当上这种模范,滋味一定不错吧?啊?”

    周善本笑道:“那还用说?滋味好极了!省里市里一宣传,我下基层可就再没人给我送纪念品请我喝五粮液了,有时连便饭都吃不上,闹得秘书、司机全有意见,有一阵子谁都不愿跟我跑,我现在这个秘书还是从下面单位借来的。”叹了口气,“重天啊,你知道的,我这么做倒真不是要出什么风头,黄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是觉得这样活着挺好,踏实,不亏心,夜里不做噩梦!重天,你说是不是?”

    刘重天不开玩笑了,正经道:“善本,你说得好啊,我们的各级领导干部如果都能像你这样想,这样做,我这个省纪委副书记恐怕就要下岗了。”拉过周善本的手拍了拍,“知道么?镜州老百姓可是夸你呢,刚才在出租车上,那个小司机还说了你好半天,连我都被感动了。”

    周善本摆摆手,切入了正题:“重天,咱别开廉政会议了,说正事吧,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了。白可树那摊子事我接过来了,麻烦可真不小。老齐和我打了个招呼,要我先重点抓一下蓝天集团的资产重组,我也答应了。这几天我听了四次汇报,又让人初步看了一下蓝天集团的账,真吓了一大跳!十几个大柜子里装的几乎全是些烂账、假账、糊涂账!蓝天科技亏掉了底,每股净资产竟然是负四元五角,也不知齐小艳是怎么搞的,白可树这些年是干什么吃的!蓝天科技因为虚报利润去年就吃过中国证监会的通报批评,被上海证券交易所公开谴责了两次!这不,昨天又下来个新消息,证监会又盯上了它,要调查蓝天科技的股价操纵问题。”

    刘重天并不吃惊,淡然道:“这应该是意料之中。善本,我的意见是,重组的事推后一步再说,还是先弄清问题,不但是蓝天科技的股价操纵问题,还要把蓝天集团的整个家底都摸摸清楚,把所有问题矛盾都摊到桌面上来。看看哪些是因为经营原因造成的,哪些是人为原因造成的?集团这些年欠蓝天科技几个亿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欠下的?把问题都搞清楚,这样既有利于集团今后实质性的资产重组,也有利于查清白可树、齐小艳等人的严重经济犯罪问题。另外,对中国证监会的调查也要密切配合,决不能护短,该曝光的就给它曝光,不要怕。”

    周善本一下子跳了起来:“曝光?重天,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蓝天科技现在股价是多少吗?每股二十二元,尽管去年的虚假利润只有每股三厘,股评家们偏说它是高科技概念股,如果在马上到来的中期年报上曝光,必然要被ST,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丑闻!”

    刘重天很冷静:“善本,你叫什么叫?一支净资产为负数的烂股票竟然被炒到二十多元,这本身就很不正常,肯定有大问题,不曝光,不查清楚怎么行?谁敢捂?捂得住么?”

    周善本道:“所以,老齐才急嘛,前两天得知了这个情况,私下和我说,要立足于解决问题,尽快解决!别闹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对蓝天科技和蓝天集团,不但要救,还要救活,和德国克鲁特的生物工程合作马上落实,市里给政策,给优惠。就算证监部门抓住不放,一定要曝光,那也要在公布重大亏损的同时,公布和克鲁特生物合作的资产重组方案,目的只有一个:决不能给全国股民造成一种镜州投资环境差,坑害投资者的恶劣印象。”

    刘重天本能地警觉起来:“这么说,田健非放不可了?”

    周善本承认说:“是的,这不但是老齐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镜州形象总要维护嘛。”

    刘重天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讥讽:“齐全盛维护镜州形象不遗余力嘛!”

    周善本迟疑了一下:“重天,你不要误会,也不要想偏了,老齐就是这么个人,把镜州形象看得比他自己的形象还高,老齐这么做,本意恐怕还是善良的,不可能有别的目的……”

    刘重天马上想到在出租车上听到的话,心里的火蹿了上来,很想借题发挥,向面前的老同学说点真实感受,做出自己的分析,可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只道:“善本,齐全盛同志本意善良也好,有什么目的也好,我们都不要管,还是先把蓝天集团的腐败问题搞清楚再说吧!”

    周善本点点头:“好吧!”略一停顿,又问,“重天,那么田健能不能先放出来?”

    刘重天沉吟着:“就为了德国的那位克鲁特先生?赶快搞所谓的资产重组?”

    周善本咂了咂嘴,试图说服刘重天:“什么所谓的资产重组?是实质性的嘛!你别这么情绪化好不好?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查清集团的严重问题!田健上任十个月来做了许多工作,集团拖欠股份公司的不少烂账还是他组织人查出来的,把这个同志放出来,对我们尽快摸清集团的家底会有好处。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判断,田健十有八九是受了白可树手下人的陷害。田健背着齐小艳、白可树这么查账,白可树、齐小艳能饶了他?不害他才怪呢!”

    刘重天点起一支烟抽着,皱眉思索着,一言不发。

    周善本又说:“这些天,我接到了不少电话,也接待了几位为田健说话作证的同志,包括我们镜州大学两个学部委员和北京的三个中国科学院院士。他们或者是田健的老师,或者是田健以前的领导,都愿为田健担保。田健的硕士辅导老师洪玉常院士还给我们市委、市**写了一封公开信,口气措词都很严厉,要我们不要摧残人才,保护先进的生产力。”

    刘重天这才开了口:“这些情况齐全盛同志都知道吗?”

    周善本说:“都知道,洪玉常院士的信还是他批给我的,批得很明确:让我找你商量,最好是先放人,取保候审,那天在郑秉义书记面前,他不也这么提过么!”

    刘重天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捻,明确表态说:“我看不能放!”

    周善本有些吃惊:“重天,你这是意气用事呢,还是真认定田健受了贿?”

    刘重天缓缓道:“田健是不是受了贿,现在不能下结论,还在查嘛!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我刘重天决不会意气用事,更不会在这种重大原则问题上意气用事,你应该了解我。”

    周善本火了:“我现在不了解你了!你这次到镜州成了钦差了,莫测高深,让人琢磨不透了!人家老齐哪点做错了?我看老齐是出于公心,是光明磊落的!把田健放出来,既有利于解决蓝天科技的资产重组,又能帮着我们搞清白可树、齐小艳他们的问题,你乱怀疑什么?你这种态度,让人家老齐怎么和你合作共事?重天,说真的,我现在都没法伺候你了!”

    刘重天深深叹了口气:“善本,你让我怎么说呢?”

    周善本口气中充满怨愤:“我什么也没让你说,你现在是省纪委常务书记,士岩同志退下来后还不就是书记、省委常委了么?你老兄高高在上,嘴大地位高,不行,我就不这汪浑水了好不好?重天,我今天先和你说,明天一上班,就和老齐说,蓝天集团的事我不管了!”

    刘重天本不想说,这时也不得不说了:“善本,你的情绪我能理解,我也希望你理解一下我。有些情况你不清楚:我们这个案子黑幕重重啊,举报田健受贿的杨宏志和蓝天集团一号人物齐小艳,是不是重要知情人?可这两个人全消失了,至今没线索,我怀疑他们会被杀人灭口!这时候再把田健放出来,出了问题怎么办?这个责任谁负?我们的案子还办不办了?”

    周善本不禁一怔,这才明白了,过了好半天,沮丧地讷讷道:“还……还这么复杂!”

    刘重天说:“你和老齐的意思我知道了,你看折中一下好不好?我和陈立仁同志打个招呼,田健作为一个例外,可以随时和你们有关人员接触,协助你们开展工作,只是不能把人带离专案组的驻地。一旦案子有了重大突破,情况向好的方面变化了,我们再考虑放人吧。”

    这建议虽然不理想,却也合情合理,周善本只好同意了,脸上却仍是不悦的样子。

    刘重天拍了拍周善本的肩头:“善本啊,你别给我拉着脸。你这个人心太善,满眼都是好人,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多复杂,现在一些腐败分子有多恶劣,——有些身居高位的腐败分子甚至和黑社会勾结在一起,连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啊!”

    偏在这时,手机响了,刘重天先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是周善本提醒的。

    刘重天接起了手机:“对,是我,我是刘重天,你是谁啊?”

    电话里响起了祁宇宙的声音:“刘市长,我是小祁啊,祁宇宙。”

    刘重天一怔,脸色变了:“祁宇宙?你……你被放出来了?”

    祁宇宙在电话里急急地说:“现在还没有,刑期还有三年,我也不急。刘市长,你老领导到底又杀回镜州了!我太高兴了!齐全盛这伙人的报应终于来了!刘市长,这回你千万不能手软,该抓要抓,该杀要杀,七年前的错误不能再犯了,这回一定要给他们来个斩草除根……”

    刘重天脸色白得吓人:“祁宇宙,你住嘴!我问你:你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祁宇宙回答说:“省三监啊,我用的是吴大队长的手机……”

    刘重天果断地合上手机,一时间六神无主,像被人当场抓住的窃贼。

    周善本话里有话:“重天,你说得真不错哟,这社会是复杂啊,在押的犯人能在监狱里和省纪委书记通电话!国外反动势力还说我们没人权,我看不但有人权,简直是有特权了!”

    刘重天无言以对,阴着脸走到电话机旁,问周善本:“有保密电话吗?”

    周善本指了指另一部红机子:“这部是,那部不是。”

    刘重天在红机子上匆匆按了一组号码,对着话筒阴沉沉地说了起来:“省司法局吗?哦,秦局长!我是省纪委刘重天啊。半夜三更惊扰你了,真对不起,先道个歉吧!”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无愤怒,“秦局长,我请问一下:我省监狱里有没有特殊犯人啊?有多少特殊犯人啊?刚才,省三监有个叫祁宇宙的在押服刑犯居然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这个司法局长是不是也经常接到这种犯人打来的电话啊?别解释,我不听,给我去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查实之后从重从快,严肃处理!你人手不够,我让省纪委派人去,要多少人我派多少人!”

    放下电话,刘重天黑着脸向周善本告辞,周善本也没再留。

    走到院子里,周善本叹了口气,还是说了:“……重天啊,咱们是老同学了,该说的话我还得说:老齐用错了人不错,你也用错过人啊!有人打着老齐的旗号乱来,也有人打着你的旗号乱来呀,当年祁宇宙背着你可没少干坏事!所以,对老齐你一定要有个正确认识,可不能感情用事啊!我这不是护着老齐,真是为你考虑!真的!”

    刘重天点了点头,仰望星空,一声长叹:“我知道,也谢谢你的一再提醒。”

    来时因为出租车司机的话,心情就搞得不太好,回去时被祁宇宙的电话一闹,心情更抑郁了。一时间刘重天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真不该坐出租车到周善本家来!这样既听不到出租车司机的那番恼人的高论,也不会在周善本面前出这种洋相了。就算祁宇宙的电话照样打过来,只要周善本不在面前,他就不会这么被动,这个老同学毕竟是全省有名的廉政模范啊!

    回到省公安厅疗养中心已是十一点多了,刘重天心情渐渐平和下来。洗了个澡,正躺在沙发上看当天印出来的《全省廉政情况简报》,外面有人按响了门铃。刘重天以为是自己的秘书,或者是反贪局局长陈立仁来谈案子,便手拿简报看着,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不料,门锁一开,一个没看清面孔的男人随着打开的房门一头栽了进来,“扑通”一声软软跪倒在面前,把刘重天着实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简报也掉到了地上:“谁?怎……怎么回事?”

    那人从地上抬起头:“姐……姐夫,是……是我,邹……邹旋!”

    竟然是在镜州市建委当办公室副主任的小舅子,这让刘重天哭笑不得!

    刘重天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知道这个天生的酒徒又喝多了,遂开玩笑道:“怎么给你姐夫行这么大的礼呀?啊?我当得起吗?起来,快起来!”

    邹旋从地上爬了起来,咕噜着:“腿不听使唤了,你一开门,把我闪了一下!”

    刘重天讥讽地看着邹旋:“看你喝的!今天又灌了不少吧?”

    邹旋摇摇晃晃走到饮水机前,拿过一次性纸杯,一气喝了三杯水,缓过了一口气:“不多,四人才喝了三瓶五粮液。杨宏志的老婆邹华玲做东请客,人家又是求咱办事,不喝也不行呀!是不是?”

    杨宏志的老婆?杨宏志?刘重天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问:“杨宏志也去参加喝了?”

    邹旋手向刘重天一指,笑了:“姐夫,你……你逗我……逗我……”

    刘重天说:“我逗你干什么?坐,坐下好好说!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邹旋在沙发上坐下了:“姐夫,别人找不到你,我还找不到你吗?我可是你小孩舅!你也真能和我逗,杨宏志明明被你们省反贪局抓走了,你……你还反过来问我,不愧是省纪委书记,佩服,佩服!姐夫,不瞒你说,这酒就是为捞杨宏志喝的。杨宏志这人不错,挺义气的。姐夫,看我的面子,你……你就让省反贪局放了吧,啊?我许了人家的!”

    刘重天火透了:“你的面子?邹旋,你有多大的面子?敢这么大包大揽?”

    邹旋根本不怕:“怎么了姐夫?我也不是随便大包大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杨宏志是田健受贿案的举报人,对不对?咱们的法律要保护举报人,对不对?怎么就不能放呢?”

    刘重天不耐烦了,手一挥,打断了邹旋的话头:“好了,好了,邹旋,你不要说了!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杨宏志是我们省反贪局抓的?谁告诉你的?啊?”

    邹旋直笑:“看看,看看,转眼就不承认了!这事谁不知道?瞒得了吗?你以为穿便衣,不挂警牌,人家就不知道了?抓人时,好……好多人都看见了,领头的是个胖……胖局长!”

    刘重天不想搭理这个酒鬼了:“那好,既然是那个胖局长抓的,你找胖局长去吧!我告诉你,省反贪局既没有姓‘胖’的局长,也没有哪个局长是胖子!你快回家醒醒酒吧!”

    邹旋赖着不走:“姐夫,我……我谁也不找,就……就找你了!”

    刘重天怕这样闹下去影响不好,站了起来,脸也沉了下来:“邹旋,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捞人捞到我这里来了!我念你现在酒还没醒,是个醉鬼,先不和你啰嗦,哪天非找你算账不可!”说罢,给自己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送邹旋回家。

    邹旋站起来,又开始晃:“姐夫,你……你也太客气了,还……还用车送我!”

    刘重天没好气:“我是怕你睡到马路上,感冒受凉!”

    邹旋真是醉得不轻,很认真地说:“这种天气,都……都六月了,睡哪里都不感冒!”

    刘重天真怕邹旋继续在这里给他出洋相,强作笑脸:“好了,好了,快走吧!”

    邹旋走到门口,又扒住了门框:“姐……姐夫,我知道你……你有你的难处,你……你就让反贪局把……把杨宏志关几天,给他狗东西一点教训,再……再放人吧,就这么说定了!”

    这话声音很大,言词口气中还透着一种已和刘重天达成了某种交易的意思。刘重天气死了,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给邹旋一记耳光。好在司机心里有数,用更大的声音吆喝邹旋快走,后来,连推带拉,总算把邹旋弄上了电梯,后来又弄上了车。

    邹旋走后,刘重天抄起电话,把值班警官狠狠训了一通,厉声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半夜三更怎么把一个酒鬼放进来了?别说这里是专案组,就是一般宾馆也不行嘛!”

    值班警官赔着小心解释:“刘书记,来客说是您的小舅子,把您家里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又说是有急事找您商量,您……您说我……我们怎么办?能……能不放他进来吗?”

    刘重天火气仍很大:“不能先打个电话通报一声吗?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决不答应!”

    放下电话,刘重天禁不住一声叹息:这就是现实,中国特定国情下的特有现实!因为是他的小舅子,办公地点保密的专案组,邹旋竟然就找到了,值班警官竟然就放他进来了!因为做过他的秘书,祁宇宙就在社会上拉了这么多关系,就能在服刑的监狱里把电话打出来!

    这夜,刘重天失眠了,想着发生在他面前的不正常的事实,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自己创造的词汇:“递延权力”,身为犯人的祁宇宙和副科级酒鬼邹旋拥有的这种特权,实质上都是一种递延权力现象。这种递延权力现象在西方发达国家并不多见,前阵子报纸上还发了个消息,美国新总统布什的女儿不到法定年龄饮用酒精饮料,警察马上以轻微犯罪抓人,罚了六小时劳役。在中国,只怕县长的女儿警察都不会抓,不但不会抓,很可能还要奉上几瓶五粮液,以讨好权力的掌握者!这种现象谁去深究了?当然,这种由递延权力产生的腐败现象不仅仅只发生在中国,东方国家都比较普遍,从日本到东南亚,也许与东方文化有关。

    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一番感想,他又想起了手上正在办着的案子。

    这个镜州案不那么单纯,既联结着他和齐全盛两个老对手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又涉及到许多人的既得利益和政治前途,案情变得扑朔迷离,而且和镜州今天的许多迫在眉睫的重要工作紧紧搅和在一起,让他不能不慎之又慎。随着改革开放的一步步深入发展,腐败现象已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新情况,新问题实在太多了,真是错综复杂哩……思绪繁乱,驱之不散,吃了两次安眠药还是没睡着,头却昏昏欲裂。刘重天放了一盆水,又泡到了浴缸里,不想,泡着泡着,却在浴缸里睡着了。早上,陈立仁来汇报工作,见他湿着头发,穿着浴衣从卫生间里出来,很是惊奇。刘重天不好说在浴缸里睡了一夜,只道早上起来又洗了个热水澡。陈立仁笑道:“老领导,怎么也学起外国洋人的臭毛病了?一大早洗澡!”

    刘重天看到自己的老部下,马上又想到了“递延权力”的问题,没等陈立仁汇报,先开了口:“老陈啊,我有个预感,这案子也许会越办越复杂,你作为我的老部下,办每一件事都要谨慎,而且,不是我的指示,就绝不要说是我的指示,更不准打着我的旗号替我做主啊!”

    陈立仁有点莫名其妙:“刘书记,你这是怎么了?”

    刘重天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无非是慎重嘛!好,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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